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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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晨沉默。

        萧景琰并不着急，静静靠在这人怀里，手臂恰贴着蔺晨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规律，有力，让人安心。

        许久，蔺晨终于给出答复：“那就一同去吧。”

        “嗯。”

        “此事必须尽早告知静姨。”

        “那是自然。”

        “不知道静姨能不能拦住你。”

        “别的事有可能，这件事母亲应该也会同意。”

        “真是头牛。”蔺晨儿戏般摸摸萧景琰头顶，“快告诉我，把角藏在哪里了？”

        “放肆！”可惜掩饰不住的笑意把本该有的威严消解得一干二净。

        “放肆也是太子殿下你纵容出来的。”蔺晨放弃了对萧景琰固定得紧紧的头发的“摧残”，转而抚上他英挺的鼻梁，“莫非不是水牛而是犀牛？我得找找有没有灵犀，也好与景琰心意相通。”

        “没点正经样子。”萧景琰抓住蔺晨作怪的手，正色道，“帮我想个出宫的借口。”

        “你这不是难为我？我怎么知道皇家能有多少出宫离京的借口。”蔺晨半真半假地埋怨一句，心中想现在回去让陈慕他们调查还不如直接找中书省要本朝实录来得快。

        萧景琰不由失笑：“这就奇了，我之前听蒙大统领说起你什么都知道，小殊也承认你们江左盟有特殊的消息渠道，江湖秘闻朝廷旧事都能查得出来，所以才能在京中步步占得先机。他可说了，你这个闲人唯独在此实在傲视天下。”

        “哼，说得好听，每次卖消息给他我都亏本……”蔺晨顺着萧景琰的话抱怨起来，一时不察，等反应过来这话不妥的时候已经晚了。

        “卖消息？”萧景琰心中莫名一动，难道，蔺晨不是江左盟的人？或者他不仅仅是江左盟的人。

        萧景琰忽然想起当初蒙大统领说起此事的时候。彼时小殊身份已明，即使对外仍以苏哲自居，在熟悉内情的几人面前还是恢复了小殊的身份。蒙挚是他骑射的发蒙师傅，小殊一向敬重有加，但那时却疾声打断了蒙挚的话，自己接口解释蔺晨除了精通医术还是盟中探听各处消息的高手。当时以为小殊怕蒙大统领在自己面前失了仪态，现在想起来，倒像是怕他无心间说漏了什么。

        蔺晨知道今晚大概是躲不过去了。这事隐瞒下去指不定会有什么纰漏，自己的身份终究要告诉景琰，借此说了也未尝不好。景琰，总不能因为我是琅琊阁的人就不要我了吧。想到这里，蔺晨反而定下心来，搂紧了怀里的人，反问道：“景琰，你没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到刚才为止，没有，但现在确实开始怀疑了。小殊说你是江左的一个闲人，不过从小到大，他实在没少骗我，想来他的话也是信不得的。”萧景琰轻轻叹了口气，“你之前说过，有很多事不能告诉我，但却绝对不会骗我。我愿意相信你。如果你的身份就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我现在提问大概会让你为难吧？”

        “嗯，是有些为难。我的身份如果被一国之主知道了，于我，甚至于我家，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这样的解释倒真的出乎萧景琰的意料，他不由撑起身子，仔仔细细打量蔺晨，只是这人一脸平静，神情间完全没有他话中的恐惧和无奈。

        蔺晨无声地笑笑，亲在萧景琰的额角上，把人重新搂紧：“其实也没什么了，我早已经违背了祖上的誓言，如果真的有什么灾祸也是我罪有应得。”

        “什么……”

        萧景琰才刚开口，蔺晨忽然贴近他耳边轻轻呼气，下面想说的话这就这样被打断了。

        蔺晨猜到了萧景琰想问的，忽然觉有好笑，语气轻快得很：“我蔺家的祖训是应该告诉景琰的，只是恐怕景琰做不到罢了。”

        “那可未必，便是再难的事我尽力就是了。”萧景琰顺口答道，等话出口才发觉又被蔺晨设计了，只好恨恨闭嘴，只是心底倒也没有那么不甘心。

        蔺晨自然是洋洋得意，终于笑出声来，扶着萧景琰坐正，自己也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与他四目相对，郑重说道：“既如此，景琰可要听好了，蔺家祖训：琅琊阁立身江湖，不得牵扯朝堂事务。”

        “你是琅琊阁的人？不对，你这么说的话，琅琊阁是你家的？”虽然在刚才已经隐隐有这种猜测，但远不如谜底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揭开来得震撼。难怪蒙大统领说蔺晨什么都知道，琅琊阁可不就是知晓世间一切的事情。

        萧景琰惊得眼睛都睁圆了，那神色中的不可置信让整张脸都莫名生动起来，简直不像已过而立之年的样子。

        真好看。

        他的哭、他的笑、他的愁眉不展郁郁寡欢都看过了，这次终于看到了惊讶不已。蔺晨在心里琢磨着回去要把这样的景琰也画下来，尤其那双眼睛，真是太好看了。景琰这些日子以来愈发沉静，错过了这次指不定还有没有机会让他这样情绪外露，坐正了好好欣赏果然是英明的选择。

        “你说话啊。”萧景琰看蔺晨只是笑得得意对自己的推断却不出一言，有点生气。

        “嗯？说什么？”看着萧景琰神情有变，收了心思，回忆一下刚才景琰的话，点点头，“我是琅琊阁的少阁主，我家老爷子出去玩了，懒得管阁里的事情就都扔给我了。”

        “你……那你留在金陵……”

        “无妨，靳叔叔会打点一切的，他老人家才应该算是琅琊阁真正的当家人。”

        “你说要再劳烦靳叔叔几年，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啊。反正我们爷俩也当了好久的甩手掌柜了。”

        “难怪你说会有灭顶之灾……琅琊阁独立各国之外自然能与之相安无事，一旦倾向任何一方，别国必定容不得它继续存在。你，你还能留在金陵吗？不对，你就不应该来趟这趟浑水，一旦事发，连累无辜怎么办？”萧景琰紧张起来，虽然蔺晨只在太医院挂了职，但万一被别人知道了身份，琅琊阁都无法置身事外。蔺晨这个人，怎么好像完全不在乎？

        “担心我啊？”蔺晨心情大好，自家心上人没因为有这样强大的助力而高兴，反而为琅琊阁中素不相识的人而忧心，虽然这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考虑问题的方式，但这才是自己的景琰啊。

        “若只有你一个我才不担心，”萧景琰白了蔺晨一眼，“你蔺大少爷，不对，蔺少阁主，你当然武艺高绝，就算反抗不得逃总是逃得了的。可琅琊阁就在琅琊山上，你还能把里面所有的人都搬走吗？”

        “不能。所以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知道我是琅琊阁的少主。”

        “可能吗？琅琊阁的大名，就连父皇都听说过，一阁之主能躲着不见人？”

        “嘿嘿，你还别说，一直以来见人的都是靳叔叔，我家老爷子还有那么几次以琅琊阁的身份示人于前，我在外面的时候一直都是把江左盟扯出来掩饰身份的，反正只要长苏点头，没人敢质疑这一点。”

        “你爹和靳叔叔也由着你？”

        “老爷子懒得管，靳叔叔……大概已经习惯了。”

        萧景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样的自由是他不曾体会的，这样的不负责任也是他不能理解的，可这样一个人却莫名对自己有无限的吸引力，也是一件怪事。

        “好了，放心吧，知道我身份的就只有黎纲、甄平、蒙大统领这几个人，只要他们不泄露，我就可以继续当我的江左客卿、太医院供奉，没事的。我身上最大的秘密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想问的？”蔺晨亲亲萧景琰的额角，拉着他歪在榻上。

        夜色已深，内室只点了两盏连枝灯，昏暗中睡意袭人。

        琅琊阁啊，萧景琰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琅琊阁的事情。蔺晨简单回答一两句，看着这人掩饰不住的困倦，便问了一句：“景琰，我伺候你安寝好不好？”

        “嗯。”声音都含混不清了。

        蔺晨帮萧景琰褪下便服，抱着他躺好，扯过锦被盖好，掖了掖被角，自己坐在一旁轻轻说：“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萧景琰闭着眼睛不说话，却伸了手出来捉住蔺晨的手握了一会儿才放开，自己抱紧了被子。蔺晨看着萧景琰微微翕动的睫毛，放轻声音又说了一句：

        “睡吧，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