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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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晨从东宫回来一夜未眠。

        万一景琰真的只是因为感激才与自己交好怎么办？越想越烦。蔺晨去酒窖劈开门上的锁，取了一坛照殿红，在后院边喝酒边舞剑，把一院的花红柳绿毁了个七七八八。

        整个蔺府大部分人本已经睡下，只是这动静实在太大，先是飞流一脸被打扰了好梦噘着嘴插着手瞪他，然后小郁披着外衣揉着眼睛也出门来，看着院子里一片狼藉，不解地问飞流：“飞流哥哥，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飞流歪着头想了想：“早了。吵架？”

        “早了？”

        “丑时。”

        现在才子时一刻。小郁心领神会，拦下其他三三两两来看是怎么回事的仆人，让大家自去休息，然后暗暗腹诽着自家主人任性，吵架就跑回来糟蹋东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真的是一点都没错。

        闹了小半个时辰，蔺大少爷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小郁本已经哈欠连天，忽然看见蔺晨的战场转向一旁的白玉鱼缸，赶紧用“明天买望月楼的宴席”收买飞流去阻止他。那鱼缸是整块白玉雕成的，可比一顿酒菜贵多了。飞流本来对和蔺晨打架兴致缺缺，不过好吃的还是挺有吸引力的，便欺身上前，让小郁欣赏了一出“空手夺白刃”的好戏。

        蔺晨的轻功独步天下，可实打实的武功其实并不如飞流，再加上照殿红的后劲儿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被飞流连拖带拽地弄进屋子里。小郁取了醒酒的丸药给蔺晨服下，看着有点呆的蔺晨实在想不明白他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可吵。

        “你小孩子家当然不懂。景琰他要赶我走啊。”

        “赶您走？太子殿下一向宽和，您平日里各种不敬都没见他动怒，您……您这是得做了多大的错事他才会赶您走啊？”

        “嘿，你是哪边啊？”蔺晨恨恨不已，顿了一会儿，又问小郁和飞流，“你们说景琰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飞流歪着头，完全不答话。

        小郁也皱眉：“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就是我和他……”蔺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然后有泄气似的倒在床上，“我真是疯了，居然问你们俩。”

        “太子殿下应该是有他的打算吧，不过殿下对您的心思应该和您是一样的。”小郁语气轻松。

        “你怎么知道？”蔺晨从床上弹起来。

        “我不知道啊，是靳先生说的。我只是看到太子殿下对您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亮的。”

        “靳叔叔……”蔺晨忽然定下心神。靳雨痕眼光毒，最会看人，那天他故意支开自己和景琰聊天，若有什么不妥一定会警告自己的，这么说起来，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蔺晨躺倒，放声大笑，等笑够了习惯性地吩咐小郁去查柳氏的情况，小郁回禀现在府中就有。当初蔺晨疑心中毒的事情有错，吩咐彻查东宫和靖王府众人的情况，陈慕陆陆续续送来了几箱子的卷册。后来梁俊认了投毒一事，这些东西便放在密室里没有再管。

        蔺晨大喜，吩咐取来，却被小郁劝住了。毕竟已经深夜，明天还要去太医院应卯，实在由不得蔺大少爷这样的折腾了。

        蔺晨有点惭愧，吩咐了小郁和飞流去休息，自己倒仍是睡不着，心里盘算着现在的局面：原本只要想办法将萧明启推上皇位，自己就能把景琰带走了。萧明启今年十四岁，顺利的话两三年就够了，现在柳氏有孕，如果是男孩便是嫡子，继位的事情怕是会有变化。而且不管是男是女，景琰放心不下自己的骨肉，都不会跟自己离开。把这个孩子一起带走？不行，小孩子更离不开母亲，难道还能把柳氏也一起带走吗？看样子真的只能在金陵陪着他了。

        罢了，反正也要留下，随机应变吧。

        次日早朝前，一夜失魂落魄的萧景琰居然找回了太子殿下该有的样子，一如往日地听政，除了比平时喝了更多的水，似乎没什么不同。而照例随萧景琰在长信殿商量出使事宜的言侯却看出今天的太子殿下有些魂不守舍，思量再三还是找了个借口早早告退了。萧景琰知道今天大概也议不出什么了，着萧明启送言侯出去，手里握着茶盏坐在长信殿中发呆。

        蔺晨。蔺晨。

        萧景琰很努力去回避这个人，可是怎么回避呢？长信殿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影子，往日还好，晚上能见上一面，总有个安心，可昨夜蔺晨拂袖而去，实在让萧景琰心慌。

        蔺晨已经言明无论如何现在也不会离开金陵，萧景琰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实际上却只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该提让他离开的事情，如果不提，两个人会不会还是像这些日子一样，好好地相会相伴？不，终归是不一样了。

        萧景琰将面前的温水一饮而尽，摆驾鸾鸣堂，薛顺自遣人前去通知。

        此时曹、陈两位侧妃也在，三人依礼参见，被萧景琰拦住了。萧景琰落座，柳氏身边的侍女奉了茶上来。柳氏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五个月的身孕按说已经开始显怀了，放在柳氏身上却一点都不明显，仅仅只是比前几个月略微丰腴一点，看起来大概恢复到了当初镇山寺相遇的时候。

        萧景琰问了日常饮食用药，柳氏一一作答，其实与昨日也没有什么不同。萧景琰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时场面有些尴尬，下意识伸手取了茶盏，忽然想起蔺晨的吩咐便又放下了。

        柳氏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端详着萧景琰的面色，而后轻轻开口：“太子殿下国事繁重，还请保重身体，不必以妾为念。有两位侧妃陪伴，又有医女照顾，妾此处并无不妥。”

        “你有孕在身，本王该多来才是。”

        “今日见太子殿下神色有些憔悴，想必是劳累了。当此时还要殿下日日往这鸾鸣堂来，妾实感惶恐。妾在深宫，不能替殿下分忧，唯有时时记着医女的吩咐，安心静养，不使殿下挂怀。”

        “也罢，本王来你还要费心迎接，于静养无益。吩咐下面的人多留意些，有什么事情立刻报知长信殿。”见柳氏一一允诺，萧景琰又向两位侧妃道，“你们也多照顾些。”

        见曹、陈二人点头称是，萧景琰也不多留便又回了长信殿，在殿前遇见巡查回来的列战英，萧景琰吩咐列战英在鸾鸣堂那边加强守卫，柳氏有孕，凡事大意不得。列战英自然遵命，但萧景琰偏偏看出这跟随自己许久的部下若有所思，不由出言询问。

        “殿下恕罪，臣只是以为您会在太子妃那里用膳，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景琰没说什么，让他去安排守卫的事情了。

        薛顺与列战英换了个眼神，等他退出殿外，轻声问萧景琰：“太子殿下昨夜没睡，现在是否要休息一下？”

        “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未时刚过。”

        “未时……”原本是那个人该进宫的时候啊。说来奇怪，在柳氏那里，问完饮食起居似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可不说话又尴尬得很，以为已经待了许久其实一去一回快得很；倒是与蔺晨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就到了日暮落锁，听他说话与他斗嘴都是有意思的事情，事情多的时候自己看折子蔺晨在一边陪着也是平常，就好像这是最自然的状态。

        “殿下？”

        萧景琰的沉思被薛顺的声音打断了，他轻轻叹气：“不必了。研磨吧，尽早把这些看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