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等回到宅子，蔺晨已经无暇顾及江缉熙的这一点反常可有深意，因为等了许久的两份调查竟然在同一天到了。

        其一是甄平传回了北疆大营刺杀之事的调查。

        尚阳军常驻北境，数万大军中有别国细作简直再正常不过。往年军中已经策反大渝细作一人，经此人指认又秘密挖出三人，分属斥候营、左前营和中军。既然已知身份，别国的细作反而有更多的作用，时不时透露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更能迷惑对手。至此役开始，尚阳军为绝后患寻机将此几人除掉，而后主将战死，副将接手后虽然节节溃败倒也做过清查，只是一无所获罢了。后来蒙挚军与尚阳残部汇合，所率十万部众多为行台军，为朝廷直属于四境各处换防，而驻防军本在大梁腹地，其中新募兵勇均已严格审查过家世背景，这二者被敌部渗透的机会不大。而尚阳残部建制已乱，底层校尉死伤也多，与蒙挚合兵一处后，重新整编时更是将许多军士并入行台军内。

        军中虞侯自然将调查的重点放在尚阳残部之上，可真正开始反而困难重重。自当日起，双方士气因为这一场刺杀有些微妙的变化，此消彼长，豫州一战竟持续了二十余日。战事胶着，每天均有死伤，也有人被敌俘获，甚至有个别人临阵脱逃，每天清晨点卯身边的同伴不断减少实在让不少底层军士心生动摇。须要事无巨细人无遗漏又恐折了斗志乱了军心，当此情形，十余天中虞侯的调查几乎没有寸进。

        也是机缘巧合。死于战场的军士人数众多，没有条件为每个战死的军士修坟筑墓，只能休战时取其信物一二以慰家人，尸体于战场之侧集中掩埋*。这份差事一向没人愿往，所以长官也默许了辎重营这些负责收尸的士兵私自截留些普通财物，并不深究。某天辎重营督尉无意间看到手下的士兵正在炫耀自己收尸所得，起初不过心中不屑，细看之下却不由大惊失色：那人手中赫然是一枚玄色铁韘*，上面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只振翅银鸷*——正是大渝标志。收尸的小兵不认得，只觉得做工精巧，应该能值几两银子，督尉却知道其中厉害，联想到近日一直清查的内奸之事，急忙连人带物送到虞侯处。

        盘问之下，小兵言此物是刺杀发生当晚在一个校尉尸身上得来，那人身死之处离主要战场颇有一点距离，他便将之就地掩埋在那里未曾送回集中埋尸的地点。甄平又细问得到这铁韘的情形，小兵不敢隐瞒，说是那校尉把这东西死死攥在手中藏在身侧，他也颇费了些力气才取了出来。甄平等人连夜出营掘出那校尉的尸首，又细细查了一遍，将其铠甲拆散后于隐蔽处得通行大渝境内的官书文帖和田产地契等物。核对身份得知此人隶属中军巡卫营，姓韩行三，曾于禁军中就职，因为手脚不干净被革了出来，居然不到三年时间又能在驻防军中某得校尉之职，此次又随军出征北疆，是大梁人士无疑。至此，虽无口供，可凭这些也已经能坐实其通敌叛国之罪，至于此人是否还有同谋或主使，现在死无对证，无可继续，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甄平亲历当日刺杀，在此事上与蔺晨的想法倒是一致：大渝必定是提前获知梅长苏身份才会有这样一个目的明确的行动。因为这一点与虞侯的不同之处，在调查中，甄平虽然冷眼旁观，但却看到了更多的事情，便在信中附了查到的一些细节。此人年幼失怙，未满八岁已成孤儿，并无亲眷，据称少年时曾混迹街头行窃维生，武艺也颇了得。因为孑然一身，韩三平日与外界往来不多，但似乎有一个结拜的大哥，年节上有一两封书信来往，今年正月里他也收到了几封书信，同僚未多在意，但看那书信样式纸张，定是来自大梁境内无疑。而验尸的时候，看其周身血迹伤痕，韩三被杀时应该是刀未出鞘便被人一刀洞穿心脏，人尚未倒下又被补了一刀在颈子上，手法利落，刀口整齐，且不说战场厮杀难以有此水平，便是江湖高手对决能也鲜有这样决绝的手段。他手指有折断的痕迹，想必是收尸的小兵为了取那铁韘所致。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竟是死不瞑目，直到甄平他们验尸的时候仍不能合眼。

        蔺晨看完这厚厚一叠信笺不由沉思。黑底银鸷确是大渝标志，但能用着标志的人要么有煊赫身份，要么是大渝皇帝御赐，否则亦是僭越之罪。韩三在死前紧紧握住的这枚铁韘确实暴露自己通敌之事，可也将接头人的身份隐隐揭了出来。韩三之死也是奇怪，他身在中军巡卫营自然知道每日的出入口令和各位重要人物的行止，得到雁羽营的印信对于一个惯窃也不算难事，可他既然为大渝送出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和信物，应该是一等一的功臣，怎么会横死当场？颈间的一刀分明是灭口所为，一群高手对付一个小小校尉还生怕他不死，未免太过小心了。还是这韩三知道了些决不能泄露的事情，让大渝的这一队精锐只能选择将他变成不能泄密的死人？可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保密？刺杀的行动、参与的人员最终都一定会大白于人前，这中间也没有机会和时间让韩三再次反水。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值得大渝这般保密呢？或者他本就是受人指使，只是幕后人的身份事关重大，根本经不起半点冒险。所以正是为此甄平才会特意提到大梁境内寄来的书信。

        蔺晨揉揉眉心，只觉得自己昨夜未能成眠的后遗症出现了，头好疼啊。甄平信中形容的伤口让蔺晨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也回想不起来，蹙眉半晌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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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战场上战死者尸体的处理办法一般都是就地掩埋，如果是夏天有瘟疫横行之虞也可能会一把火烧掉。收尸的人究竟是普通百姓还是辎重兵我暂时没查到，所以就按辎重兵写吧。至于取信物回来安慰家人这事应该是近现代西方军队的做法，用在这里是我编的，但收尸的人截留财物应该是合理的吧，人性本私嘛~

*韘，音同“射”，其实就是扳指，但现在见到的大部分扳指都是清朝满族人的，装饰作用远大于真正的作战作用。扳指也好韘也好，原本都是正经的作战装备啊。

*黑底银鸷是《琅琊榜》小说里设定的大渝的标志，但是没说有使用范围的规定，身份煊赫或者皇帝御赐是我的设定，大家将就着看~

这章写得很难，关于内奸的行动方式和发现内奸的方法我写了四遍，不停地发现漏洞不停地推翻重写。我曾一度认为靠巧合来推动剧情发展是一种作弊的行为，但在这一段的写作过程中发现我如果让内奸有符合内奸设定的智慧和技能，那虞侯他们就很难查出是谁；而想要调查有结果，恐怕内奸就得智商下线，所以最终我还是“作弊”了，是的，我安排巧合了，就算是天不灭我琰琰吧~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