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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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案会前，李熏然带着的几个人一人一杯速溶的特浓黑咖啡，氤氲在会议室里的味道让过来开会的法医科秦科长皱着眉，一脸的嫌弃：“速溶的也能喝下去……”

        “得了吧，比不了你这种人肉质谱仪，能有速溶的喝我们已经很知足了。”李熏然皱着眉毛把整杯咖啡灌进嘴里，垮下脸来，“真苦。不行了，下次还是得放糖。”

        “质谱仪不是用来鉴定咖啡的。”

        “我是在夸你灵敏度高……”

        还没说完，自家老爷子已经进来了，李熏然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把手上的报告摊开。

        队里的人主要汇报了案件关系人笔录中的重点内容和监控中摸到的线索。图侦那边还没腾出人手来，但痕检和法医给出了初步报告。现场生物检材还在等DNA鉴定的结果；心血化验结果显示死者二乙酰吗啡（海洛因）呈阳性，确认吸毒无疑；现场提取到的指纹和足迹大部分来自急救人员，已经一一排除，而剩下的痕迹要么不全要么陈旧，价值不大；中心现场所在消防梯门锁没有被撬痕迹。

        秦科长提出创口检查表明犯罪嫌疑人作案时下刀非常利落，没有犹豫，大家对嫌疑人的刻画应有适当修正。李熏然给出了目前对嫌疑人的几点推测，因为确定被害人身份花的时间太多了，到现在还没开始排查关系人，他们打算从运营商那拿到通讯记录后先做排查走访。

        李局长点点头，在监控中找到了最后与被害人有接触的男性，断言他就是嫌疑人为时尚早，但毕竟是重要线索，这个案子发生在公共场合，虽然现在网监和宣传在协助控制舆情，尽早破案才是最关键的。

        李熏然听到“舆情”忽然想起凌远，同时在脑子里蹦出“莫名其妙”四个大字。凌远昨晚，不对，应该说今天凌晨的时候实在莫名其妙得很。这念头还没过去，李熏然忽然发觉自己居然在专案会上还能想起这个人来，也挺莫名其妙的，不由撇撇嘴，结果被自家老爷子看到，收到一个狠狠的眼刀。

        这个案子的专案会时间很短，毕竟目前来看侦查方向没什么问题，法医和痕检都还要跟着讨论队长的案子，李熏然就带人先撤了。

        跟禁毒那边联系了一下，动态管控（吸毒人员网上动态管控预警系统）中没有被害人的信息，而海洛因这条线索指向性稍差，他们所知吸食各号海洛因的人实在不少，想从中排查出跟被害人的关系需要时间，如果有进展会和刑侦这边联系。

        队里的人也去运营商处进行调查了，被害人电话号处于关机状态，无法定位，只调出了近期的通讯记录和相关手机实名登记信息。更让大家失望的是，监控显示的时间段确实有电话呼入，这个电话目前也处于关机状态，而且查不到电话号的实名信息。运营商那边查了一下号段，这个号码是之前预售出去的，随便谁在书报亭中都能买得到，根本无法确认使用者是谁。

        这时候只好退而求其次排查该手机号其他联络人，好在现在手机号绑定的通讯软件不少，梳理其中的聊天记录虽然繁琐，大半天下来，至少知道了被害人的工作单位。

        估计被害人是做销售的，每天呼入呼出电话不断。李熏然对着长达几页的表格挠头，居然这样都找不出来被害人的毒品供应链，不太对啊。

        即使已经知道了被害人的工作单位，但那本身是一个私企，虽然一共才三十多个人，老板对这个“田晓军”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至于谁跟他相熟更是完全不清楚。电话里直接言明现在根本没办法召集全部员工接受询问，只能等周一晨会的时候才能凑齐人。果然，联系单位其他人，好几个都不在市里，似乎是组团出去玩了，怕是只能等明天再做详细的询问了。去被害人住处走访的民警也给了回信，跟李熏然估计的差不多，那种筒子楼里谁跟谁都不熟，因着糟糕的隔音效果，相邻两家和对门知道的稍微多一点，也仅限于不时有人出入被害人住的地方，但这些人是谁就不知道了。

        外围走访一再受挫，排查关系人也不顺利，李熏然只好带着人继续跟监控死磕。三个大门、地下车库的两个出入口和里面三个监控点，门诊楼、急诊楼的大厅和候诊处，每个地方一连几个小时的监控视频，要从中找出一个没有出现过正脸，只有大概身高体型穿着的人影，真的不是一个小工程。李熏然揉揉眼睛，回头看看心里盘算着该跟后勤那边申请买点眼药水才好。

        李熏然沉浸在名为“一筹莫展”的情绪中时，凌远刚刚结束了对保卫科的训话。

        发现伤员的消防通道原本按照被公安局的要求锁了起来，今天却有人试图打开，而理由实在让凌远这个大院长无言以对：医院划定的吸烟区在门诊楼前的空地，离急诊楼稍有一段距离，于是医技楼和急诊楼之间的这一段废弃的消防梯便成了一些急诊医生偷偷吸烟的场所。昨天的事情凌远下了“封口令”，大概还是有一点效果的，今天急诊排班的一位医生全然不知，像平日一样打算趁病人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进去解一解烟瘾，还正在奇怪好端端怎么上锁了，被凌大院长抓了正着。

        真没想到啊，还以为市一院的管理应该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漏洞。凌远阴沉着脸，对着战战兢兢的小保安和实习医生恨恨咬牙，然后放他们各自回去该干嘛干嘛。这事单独处罚个人没有意义，明天班子会上讨论一下，直接给急诊和保卫科处分就是了，至于他们内部怎么处理就不该是自己插手的了。

        凌远对着消防梯出神，回忆着早上见到李熏然的时候，他似乎在医技楼和急诊之间走了好几个来回，按照小李警官的说法，他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那必然是在调查昨天的案子。凌远在莫名原因的驱动下索性自己也照着他的样子走了一遍，隐约觉得李熏然似乎在找躲避监控的方式。那么，死者和医技楼有关？医技楼已经建成很久了，地上四层、地下一层，自上而下分别是病理科、肾脏病研究室、血站，超声室、心电图室、胃镜室、肠镜室、气管镜室，检验科，放射科、导管室、磁共振、CT室以及位于地下的太平间，周末医技楼的各科室原则上都不开放，就算进修或者做课题需要也要提前报备才能使用，昨天下午应该几乎是空楼一座才对，能和死者扯上什么关系呢？

        算了，小李警官说得对，破案是警察的事情，自己放着下周的汇报材料不改在这琢磨杀人案才是奇怪。

        凌远看看表，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了。或许可以约小李警官吃个饭，一来消防梯的事情、医技楼的情况大概也算线索，该跟警察说明的，二来早上莫名其妙跟人家发了一顿脾气，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应该道个歉的。

        电话很快接通，李熏然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哑，语气倒是平常，不像早上反驳凌远时的锋利但也没有了昨天下午帮他打圆场时的亲切。寒暄过后，小李警官很场面很客气地拒绝了凌远一起吃饭的邀请，毕竟命案当前，实在不是交际的好时机。凌远一点也不奇怪，简短交代了消防梯的情况，结果急诊医生的笔录里已经提到了这件事，正当他以为这电话就要这样结束了的时候，却在一段不长的沉默之后听到了李熏然有些犹豫的询问：

        “凌院长之前不知道消防梯的事情？”

        “……刚刚才知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记得昨天下午急诊人不少，但是没几个在那边，是医院特意隔离出来的吗？”

        “不算是。消防梯那边相邻的是供应室、信息科和值班的休息室，不涉及患者，基本上只有医院自己的人会去那边，所以事情发生之后也没怎么惊动就诊的患者。”

        “……也就是说外人找到那里的可能性比较小了？”

        凌远忽然沉默，心中却是一惊。不是吧，难道凶手是医院的人？

        果然，李熏然轻轻叹口气，开口道：“凌院长，把你们医院全体人员情况给我一份吧。”

        “现在就要？”凌远心里算计着，市一院是三甲医院，医护人员、行政人员、后勤安保人员，还有教学涉及的学生、外院来进修的医护人员，总计下来至少有上千人。现在是周日下午4:57，这个时候把院办的人找回来整理人员名单吗？

        “嗯？”李熏然明显没反应过来。

        “行吧，具体要什么内容？我让院办的人过来整理一下，尽快发给你。”

        李熏然忽然想到行政口的人应该还是有周末假期的，心里稍微觉得有点对不起医院办公室的人，但是没办法，现在这个案子急需一个突破口，口气也微微软了下来：“身份证号是必须有的，身高体重、家庭情况、主要社会关系如果能有就更好了。”

        “这……有点难。院办那边一般只登记基本信息，年龄、工龄、政治面貌什么的，家庭情况和社会关系只在干部履历表中有，没那么快能整理出来。”

        “我猜也会是这样，要不您先整理身份证号给我吧，我把邮箱发给你。”

        “好。”

        “谢谢凌院长配合我们工作。”

        “应该的。小李，我应该……”凌远正打算开口道歉，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喊李熏然赶快过去。果然电话在李熏然一句“抱歉”之后被无情地挂掉了。

        这电话算是破冰了吗？凌远收起手机的时候还在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