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依旧从侧门直接驶入院中。
新月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院子,廊侧稀疏立着几盏石灯,火光随着微风摇曳不定,透过竹帘的间隙留下一点斑驳的阴影。明灭之间,庭中那个月白色的身影都有些不真实了。
马车停住,小郁去车后取垫脚的方凳。萧景琰深吸一口气,扬手打起竹帘。不想只一瞬间蔺晨已经出现在一旁,握了他的手,把他从车上直接扯进自己的怀里。
竹帘失去支撑,落下来打在飞流头上,小孩恨恨跳下车来,正想对着两个人发飙却被回来小郁一把捂住了嘴,连哄带骗带离现场。
“景琰。”
萧景琰整个人被死死禁锢在蔺晨怀中,额角上蔺晨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耳边有细如蚊呐的声音,然后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未几,蔺晨已经放开了手臂,退后一步,神色平静,唇边挂着一抹笑,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没事人似的转身,像平日的自己一样抄着手往地涌温泉所在的石室走去。
萧景琰下意识跟着,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他准备了好几天的说辞被蔺晨的平静堵住,可这平静更让他感觉异样,两人原有的亲昵随着蔺晨看似随意的一退消解无痕,不知所踪。
心思百转之间,萧景琰的步伐明显慢了些,蔺晨却也随着慢了下来,总不过在他身前一步之处。发现这一点之后,萧景琰挑起眉盯着蔺晨看了一眼,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月白色外衣的袖子。
蔺晨身形一僵停了脚步,抄在一起的手也随着衣袖上力道分开垂在身侧。
然后,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紧紧握住了。
萧景琰上前一步,与蔺晨并肩而立,目光灼灼。
蔺晨只是站着,并不去看身边的人,那一抹藏着几分落寞的笑凝固在脸上,仿佛傩仪的面具:“想好了?”
“没有。”萧景琰的声音里全是自嘲,“我不知道对你我究竟有几分爱意几分感激,我分不出来。”
“那……这算什么?”蔺晨声音温和,被握住的手却微微颤抖。
萧景琰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襟,把人拽过来与自己直面相视:“我只知道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所以陪着我,这一次既然你没有走,那以后都不要再想走了吧。蔺晨,我对不起你,因一己私欲就困你在此是我不对,我要你放弃的千金难求,而我能给出的很少,我的命属于太多人,唯独一颗心,可以全给你。”
蔺晨笑起来,然后扔掉了方才刻意的从容,转身大步往石室而去,带得毫无防备的萧景琰几乎一个踉跄。
次日本应早早启程,但石室的门一直关得紧紧的,小郁不好打扰,招呼了飞流先去用餐,自己把出行的东西又核对了一遍:从阁中调来的诸葛神弩和金丝软甲、陈慕送来的替换衣服和易容需要的东西、药堂送来的备用药物,至于茶水、点心以及主人带着消遣的各种玩意不胜枚举,幸好马车是琅琊阁里能工巧匠特别打造的,不然只怕这些都能堆满车厢,哪里还有安坐的地方。
此次去接梅宗主灵柩已有黎执事带着江左盟众人先行出发,主人和萧公子身份特殊,阁中哪敢怠慢,遣了实力不输高手榜前五的仆从随行,替了自己车夫的活计,这几天他只要安心在此处等他们回来就是了,除此之外他最大的任务大概就是要稳住飞流哥哥,毕竟梅宗主对于飞流哥哥是在太过重要,主人思虑再三还是不打算带他前去。
话说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今天他们起的好晚啊。小郁瞥一眼日晷,慢慢走到石室外面站定。以主人的耳力,这和叫他们起床大概也没什么两样了吧。
房门依旧严丝合缝,不过里面倒是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怎么不叫醒我?”
“不舍得。”
“这算什么理由?”
“这是最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几日飞流带来的药我都喝了,不曾劳神。”
“哼,比半个月前又轻了许多,不是劳神消耗,那是宫城里的人虐待你了?”
“那个……对了,你肩膀怎么了?”
“景琰啊,你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还欠火候啊,咱们明明是在说你不保重身体的事情。”
“你也没高明到哪。”
“哎呀,被发现了。皮外伤,已经好了,再过一阵连痕迹都该消退了。”
“蔺晨……”
后面的话明显被外力打断了去,小郁虽未眼见知道自家主人会如何行事,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自家主人也就罢了,依萧公子的性子如果知道旁人在侧怕是难以坦然。
小郁还在纠结,紧闭了一夜的房门忽然打开,屋里两人着白色中衣,萧景琰正自整理发髻,蔺晨站在门前,看见小郁捧着的金丝软甲轻轻点头,悠悠吐出一句“总算赶上了”,说完取了过来打算帮萧景琰穿上。
萧景琰微微一怔,立刻抬手拒绝:“这东西世间难求……”
“什么世间难求,不过是材料难找了些,锻造时繁琐了些。琅琊阁虽然不敢在你一国太子面前自称富庶,一件软甲还是拿得出来的。”蔺晨不由分说套在萧景琰身上,见他还有推脱之意,便凑近他耳边故意沉着嗓子说话,“毕竟只有一两个人跟着,便是不愿意也要穿上,权当……安我的心吧。”
蔺晨这般温言软语,萧景琰哪里还能继续执拗着性子,只好抬起手任他施为:“乔装改扮成普通客商,一等一的高手随行护卫,再加上这能拒天下刀兵的软甲,蔺大公子就放心吧。”
“这样的软甲长苏那里也有一件,但是这里破损过,”蔺晨手指抵住萧景琰后心的位置,“被鱼藏剑刺入了一分。出门在外多小心都不为过,更何况现在原本就不太平……”
“有你在,我怕什么?”萧景琰轻描淡写地打断了蔺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