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从芷萝宫出来，穿过花园，绕过逸仙殿，蔺晨随宫女一路逶迤行向东宫。时值晚春，宫城内花木葳蕤，分花拂柳之际，宫女柔声介绍着沿途宫苑，不久察觉这位蔺太医虽然不时应和，却似乎心不在焉，索性便不再开口，专心带路了。

        蔺晨不是故意的。妙龄少女当前，依着他的性子哪有置之不理、辜负美人的道理？只是现在他的思绪被即将见到的萧景琰搅得一团乱，一向进退从容的蔺少阁主难得失态了。

        自花朝节一别，已经半月有余未曾见到他了，此番觐见合情合理，比起夜闯东宫不知光明正大了多少，蔺晨偏偏心中惴惴。果然，满腹心事太沉了些。

        蔺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天晚上的突然离开，甚至没来得及将太子常服还给东宫。落荒而逃？人生在世三十余载，这四个字从未出现在蔺少阁主的身上。即使孤身面对玄布都不曾兴起后退念头的人，却在那时为着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莫名怕了起来。

        超越本分了吗？因为长苏的托付而来，来为太子殿下巩固实力地位，来为国之储君铲除暗中敌对的势力，来为挚交的兄弟解决可能出现的麻烦，来成全江左梅郎的未竟之志、报国之心。这才是本分。那么，果然僭越了。只是噩梦醒来，从光明中看见他的一瞬间起，“萧景琰”大概就已经悄然变成最重要的了。或者更早，在默默观察他治国理政的时候，自己来到金陵的理由就不仅仅是梅长苏了。因为不曾细想，所以能够坦然行事，可被列战英一语点破之后，要何以为继？

        一回到铺子就跑去找酒喝，囿于心事，蔺晨不甘心醉去也不舍得清醒。本以为自己最是无情，览尽世间美色，不着半点相思，这番浪荡的样子连自家老爷子都懒得再管，由着堂堂琅琊阁的继承人年过而立还不娶妻。终于找到了心动的人，却是天底下最不可能与之白首的人，真可笑。罢了，既已心动便是输了，想抽身事外为时已晚。这一份心思若被景琰知道，性命或许还保得住，只怕再也别想靠近他。就算不能相濡以沫，收敛些在他身边好好守着也足够了。

        是夜，窖藏廿载的白玉腴被蔺晨一饮而尽，有些事情也随着陈年佳酿埋进了身体里，散于四肢百骸，再也无可剥离。

        一路想着此间种种，东宫已然近在眼前。进正门，过明堂壁，转永奉阁，及至长信殿前，蔺晨反倒安定下来。

        自有东宫內侍进去通报，蔺晨与芷萝宫宫女静候召见。不多时，几位朝臣离去，內侍引了两人进殿。宫女呈了静贵妃准备的食盒，道明来意，又讲了蔺太医接手东宫医药之事，得了萧景琰答话，自回芷萝宫复命。

        蔺晨向萧景琰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萧景琰微微皱起了眉头，屏退左右后，继续审视着面前静立的人，斟酌如何开口。蔺晨却只是收敛了目光，谦卑地垂首，一如其他朝臣。

        顾不得细看蔺晨的衣饰，萧景琰莫名火起，怎么会是这样的神情举动？不过十几天没见，不但亲近不再，原本高傲潇洒的人竟然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说不出的怪异别扭。月夜剖白换来的居然是臣子而不是朋友，我萧景琰不值得你真心相交吗？复又觉得心虚，莫非那天酒醉之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让他这样刻意疏远？

        几番思忖不得其解，萧景琰索性直接问出了口：“蔺晨，你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