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暮春本是一派生机，即使暮色四合也有花香虫鸣聊慰长夜，可萧景琰在步撵之上却越坐越烦，索性下来自己走着。虽是十四，月色却好，于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顺地屏退了掌灯的宫人，而薛公公真真儿是心思剔透的人，打发其他的侍者护卫远远跟着，只自己与列战英陪在太子身边，缄口不言，亦步亦趋。

        莫名地不想回东宫，萧景琰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就不去在意了，漫无目的地在宫中闲逛。泄地银光帮世间万物洗去了白日的浮躁，沐浴其间未尝不是现在最能放松的事情。正自想着，萧景琰被地上一片阴影唤回心神，抬头却发现已经来到角楼边上。

        心思一动，萧景琰纵身跃上角楼屋顶。

        角楼内的禁军军士早在太子殿下靠近时已经察觉，但来者毕竟身份贵重，不好过问，只得遣人禀报了直宿的校尉。而校尉前来时，太子殿下已经在屋顶上了。列战英上前与禁军校尉解释了几句，却听到萧景琰喊了一句：“战英，取些酒来。”

        “是。”列战英习惯性地答应道，等反应过来一脸无可奈何地看向旁边的薛公公，后者使个眼色让他快去，太子殿下今天明显心情不好，何苦这时候违拗他。

        不一会儿列战英将酒送上来了，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坛，萧景琰挑挑眉看着自己这位心腹，列将军只好解释道：“殿下，蔺先生之前交代过，您体内余毒未清，饮酒不宜过量，若他不在您便只能饮这些……”

        “哼，他倒管得宽。”话里是不满，话外却扬了扬嘴角，太子殿下没发觉自己刚刚露出这整晚第一个真正的笑。

        沉静端肃的太子殿下从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可列战英觉得莫名有些熟悉，一瞬间又忽然醒悟：这带着点坏的笑分明是蔺晨的招牌样子，太子殿下果然被带坏了。列战英心中惋惜太子的“一世英名”，可转念又有点希望蔺晨能在这里。虽然自己不满他的放浪形骸，也实在反感他对太子殿下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但至少蔺晨在的时候总能有意无意地帮忙解决难题，太子殿下对他那些不轻不重的玩笑也算受用，多少能轻松些。

        列战英心思不定，但面上的一副欲言又止让萧景琰多少有些不自在，于是出口赶人：“下去等吧。”见列战英一时未有动作，以为他还要再劝，萧景琰真的不想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索性摆了架子出来，“本王休憩片刻，你退下吧。”

        列战英连忙应下，一时的失神是自己失礼，转身跃回地面，留太子殿下一人俯瞰宫城，俯瞰整个金陵。

        虽已入夜，朱雀大街上仍是人来人往，一城乃至一国的生机正蕴藏在这点滴的市井生活中，这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因为战争而委顿过，却始终不曾真正熄灭。为人间清平计，虽万死而不辞，连圣贤都说“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自己的这点执着当真可笑，这本是权倾天下的代价，该早些想明白的。

        天下。

        “景琰，你看，宫城之外还有金陵，金陵之外还有大梁，大梁之外还有天下。”蔺晨的话言犹在耳。那一夜自己醉了，可回想起来居然每个字都能记得。四顾远眺，隐隐能看到钟山淮水*，能记起更远的山川景色，蔺晨口中各地的风土人情一点点出现在心里，绘声绘色，仿若亲历。怎么会不向往？只是当初选了夺嫡，便舍弃了纵情天下的可能。不论会不会困死宫城，现在的自己只能在大梁活着，为大梁活着，顾不得天下了。

        萧景琰饮尽了最后一滴酒，倒也不再奢求更多。任性了这一整晚，即使母亲不会见怪，估计臣属肯定都在腹诽了，萧景琰缓缓舒出一口气，该做回太子殿下了。

*“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语出《论语》，大德与“小德”相对，犹言大节。小德即小节。一般认为，大德指纲常伦理方面的节操。小德指日常的生活作风，礼貌，仪表，待人接物，言语文词等。逾：超越，越过。闲：本义是阑，栅栏。引申为限制，界限，法度。大概的意思是作为有君子人格的人，应当顾全大局，而不必执着于细节。

*淮水，即秦淮河，汉代起称淮水，唐以后改称秦淮。

说实话我总觉得挑动别国内斗不道德，完全违反了国与国之间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不过站在历史的角度考虑，只能说这种做法违反了现在的道德，而放回它自己的历史背景里，大概也不算什么了。这样看，我似乎在传播不合时宜的价值观啊。好纠结。